李校長、曾專門委員、陳科長、在場貴賓、各位關心通識教育的老師、朋友們，大家早安。非常榮幸有這個機會應「提升大學通識教育計畫辦公室」的邀請，來這裡做一場專題演講。 

我一直以為，通識教育應是高等教育的基礎與核心，高教工作者應該非常認真地努力貫徹。記得當年我剛接任政大校長時，行政團隊推動的第一項「教育創新計畫」 就是做「書院教育」。我們當時認為，若能將課堂學習與書院代表的日常生活緊密連結，才是高等教育的真正價值所在。 

剛才李校長與曾專委致詞時也都説到，關注大環境的發展趨勢非常重要，我認為其中有兩個趨勢須要特別留意，一是永續二是 AI。它們代表兩種不同的發展取向，但都有共同課題，就是關注我們的下一代應該擁有什麼樣的生活方式。 

以下的報告分為五個部分：先談一下大學的演進，接著說明遽變中的世界，然後分別介紹高等教育的人文創新、通識教育的翻轉以及行政配套等議題。

當我們準備向前走的時候，應該要先花一點點時間往後看，也就是知道我們如何從過去走到今天，才能更有效地掌握脈絡並預測未來的發展。以下先與大家分享大學的演進歷程。 

（一）農牧經濟時代

現有的史實資料大都承認成立於 1088 年的義大利「波隆納大學」（Università di  Bologna）是最早的西方大學，英國的「牛津大學」（University of Oxford, 1096）、法 國的「巴黎大學」（Université de Paris, 1200）、 英國的「劍橋大學」（University of  Cambridge, 1209）等校則在稍後陸續成立。 

那個時代的背景大致是在「文藝復興」與「宗教改革」之前，正是一段由貴族神職人員統治的封建時代，大學的主要任務就是培養神職或社會上層人才。因此，當時的高等教育的重要目標在於養成能夠超越世俗、看到整個世界的未來統治人才。 

大學形貌的演化與社會經濟結構素有密切關係。早期的大學出現在農牧經濟時代，封建、莊園是主要的經濟架構。十七世紀以後，世界經濟開始有了重大改變，首先是農業發展成熟後帶動貿易興盛，接著迎來大航海時代，大家熟悉的「東印度公司」（Vereenigde Oost-Indische Compagnie，簡稱 VOC）是在 1600 年成立，透過東印度公司荷蘭在全世界進行貿易，傳教士也走向世界各個角落，所須的高階人才開始增加。另外一個重要的事件是「五月花號」（The Mayflower），代表了英國人移民到美國，從而建立起一個全新的民主世界。 

（二）工業經濟時代

有關經濟史的研究大都同意，若非因為當時的社會經濟制度就不會出現工業革命。簡言之，工業革命能夠快速擴展之因，在於其時有一群受到體制保護的企業家願意尋找更好的生產方式讓自己賺取更多的錢，這些在經濟史上已有相當多的論證。 

1740 年發生的工業革命與 1776 年的美國獨立，都讓一個時代的治理有了不同的觀點。在美國新大陸沒有貴族傳承，也沒有生來就具有的階級，所有人必須共同努力從零開始建設這個國家，而建設國家最須要的就是專業人才。培養眾多稱職的專業人才因而成為社會發展的共同目標，更是高等教育責無旁貸的任務。 

（三）知識經濟時代

高等教育發展的第三個階段，在於資訊電子科技的突破與全球化的經濟架構。由於科技快速突破，使得社會上的創新（尤其是產業創新）速度開始加快，如何讓學校累積數百年的基礎知識與產業的創新研發能夠緊密連結，就此成為重要議題。 

最具有代表性的作為，就是 1951 年美國史丹佛大學（Stanford University）的教務長 Frederick E. Terman（1900~1982）將校園的一部分建置成「研究園區」，我們熟悉的「惠普」（HP）等科技公司就在這裡誕生，持續成長繁衍形成今天大家熟悉的「矽谷」（Silicon Valley），這段發展歷程隨之指引了許多大學調整其後續定位。 

另一個改變大學定位的重要因素，應是「拜杜法案」（Bayh-Dole Act）。過去美國大學的科研經費都由政府資助，產出的智慧財產權歸屬國家，受到政府官僚體制的限制而很少產生實際效益。「拜杜法案」在 1980 年通過，授權大學自由運用由政府資金支持研發出來的智慧財產權，所得歸由學校與發明人。大學有了創造營收的機會， 自然樂於努力進行研發，各主要大學此後都非常重視學術研究。

一些後進國家在知識經濟全球競爭的洪流中持續追趕，也都動用國家資源支持大學發展。台灣在 1999 年制定「科技基本法」，2006 年開始推動「頂尖大學計畫」， 強調研究才是大學的主要價值所在。在此同時，大學也開始融入全球的知識創新體系，強調國際學術社群發表而不再是獨立自主的學術校園，理念與行政架構的翻轉都很大。

（四） 現代大學的形成

大家目前熟悉的「現代大學」應以美國「哈佛大學」（Harvard University）為始，於 1636 年成立，其後建立了非常嚴謹的教學系統因而成為高教的典範。 除了學期學分、畢業要求等制度外，它對現代高等教育最大的貢獻在於建立專業教育體系，將法律、教育、政府、新聞、商學等都獨立成爲研究院，並將發展專業教育（professional schools）當作高等教育的重要任務，也是培養專業人才的核心基地。 隨著世界各地人才的相互流動，高等教育開始重視國際交流，「巴黎大學城」 （Cité Internationale Universitaire de Paris）的出現讓高等教育的國際交流達到頂峰，它提供來自歐洲或全世界的學生可以有個方便住宿的地方。發展至今，其最大特色就是很多國家都有一個「館」，有一半學生來自興建國家，另一半則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國際學生，如此可以促進學術文化的交流，這應是我們發展國際交流的學習對象。

（五）現代大學的職能

以上我們快速回顧了大學的發展歷程，今天我們看到的大學其實就是這個發展史的累積。我們可以說，大學發展至今圍繞在三個主軸，首先是博雅，也就是全人教育，其次希望嚴守專業，第三則是期望在知識經濟時代扮演關鍵的研發角色，而在每一個主軸之下都有非常多的工作須要完成。

接下來要談的是未來高等教育與高等教育的通識教育，因此除了掌握上述的大學發展歷程外，還應注意整個社會環境的重大變化。以下三個面向值得共同思考：第一是新價值的興起，其次是新科技的出現，第三項則是新世代當家，也就是當下的學生已與過去很不一樣。 

（一）新價值（重組）

社會上浮現的新價值很多，永續價值可能是最值得重視的一項。聯合國曾於 2015 年公佈「17 項永續發展目標」（SDGs17），如果仔細觀察可以將其歸納成三個核心， 第一是强調繼續成長，其次是追求社會進步，第三是環境保護。 

合併觀之，這三項強調人類追求的最終目的在於實踐世代公平與跨世代公平。換言之，成長與進步的果實不應為少數人得利，而是希望能讓這個世代的每一個人都保有「生而爲人」、「眾生平等」的基本人權。另一項是跨世代公平，指環境保護的基本核心主張就是不要將我們這一代的垃圾留給下一代。 

這兩個核心價值在未來的高等教育都應該落實。高等教育過去努力宣導的是世代公平，但是沒有刻意處理跨世代公平，未來要讓每個人都能心靈合一、人與自然可以和諧共生，值得大家一起努力。 

（二）新世代（當家）

第二個值得注意的趨勢是「新世代」的來臨，指現在就學的大學生。他們是「數位原生族」，與手機、筆電（notebook）以及其他電子設備一起成長，對於資訊設備的使用非常自然。 

此外，現在的學生是在「108 國教課綱」指引下長大，在高中階段受到的教育模式與前大不相同，重視「跨域」、「彈性」、「素養」的學習，強調教師要透過各種不同類型的專題實作，讓學生可以跨域且有彈性的自主學習，其所培養的不只是知識也不只是能力而是綜合的素養。 

如果用這樣的組合來凸顯現代社會的大學生，大家應該都會同意他們已與我們以前一貫持有的印象顯有不同了，多元價值已在新世代逐漸浮現，社會不應以過去傳統的功名利祿來判斷年輕人的成就。未來高等教育如能用這樣的態度來面對教學研究， 應更恰如其分。 

（三）新科技（過剩）

第三個重要趨勢，當然就是今天大家關心的重點，AI。我自己是創新與科技管理的專業，對 AI 這件事情早有警覺也有一些領悟，以下分享我的心得。

1. 人的本能

討論 AI 之前應先「認識自己」，可用以下六項說明「人」的本能。第一，「人」 有身體感（或稱聽、觸、看、嚐、聞等五感)，可以有效地感知周遭環境並表達意圖。 第二，「人」本就是專家，聰明的大腦會進行演繹推理然後做出判斷。第三，「人」 能進行啟發式的問題處理，也就是洞察複雜環境的訊息，基於過去的知識與經驗提供靈活、即興與直覺的解決方案。第四，人具有處理語言的能力，可以辨識他人的意見表達（包括文字、聲音、影像、氣味等），無須透過任何設備的協助來讀取、理解。 第五，人有知覺、表達與社交的能力，有意想不到的靈感，也有情感、能創作，可以針對受眾的情緒產生不同的互動形式。第六，人際間可以經由認識、社交產生互助行為並建立很強的社會信任，進而發展成為有機組織體，共同完成大事。 

以上六項大致描述了「人」所具有的基本能力。今天討論 AI 的發展，可以用其來衡量 AI 已經做到多少，藉此掌握其價值與影響。 

AI 對人類社會可能產生多大影響？以色列歷史學家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 2014 年的專著《大歷史》（Big History: From the Big Bang to the Present）曾經提及人類從野蠻人、直立人、智人到神人的發展過程有兩個關鍵因素，第一是工具，乃因工具的不斷進步讓人可以超越肉身所能做的事；第二是語言，因為可以與別人溝通，而後逐漸發展成為「組織體」，超越個人智能並運用集體力量來做更大的事。 

AI 智能的進步會不會終將超越人類並帶來人類的滅絕，還是有可能讓人類有個超能力的工具，幫助人有一天成為「聖人」？ 

2. 形塑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

另一方面，AI 工具與過去的資訊科技工具確實不一樣，可以做到自然語言的溝通且人人可用，因此必然會快速地滲透到每一個生活領域。這與過去我們要學習很久的資訊科技專業且只有少數人能夠操作的現象顯有不同，因此 AI 科技必將形塑完全不同於過去的生活方式。 

從工業革命、數位革命到 AI 革命，每個階段都帶來不同挑戰，如工業革命改變了生產器具，數位革命改變了生活方式，而 AI 革命將會挑戰生命價值。更具體地講，它對工作模式、產業形貌、學習模式、高教場域、專業社會治理邏輯以及生命的意義感與目的感都可能產生巨變，而這也是今天討論通識教育時值得進一步分析之因。 

我很高興最近看到國發會的主張，強調台灣如要「翻身」，就不能再像過去一樣只靠製造。如果要讓自己的價值倍增，就要努力去問，這個新科技在日常生活要怎麼用、用在哪裡才會有更好的價值。國發會擬定的方案，就在將 AI 的生活應用當成非常重要的工作。 

最近好幾位產業先進演講時也都提到，整個 AI 產業目前在全世界大概有 500 億美元的產值，但使用 AI 工具轉成產品服務賣出去的大概只有三十多億，這個情況與當年美國人到西部挖金礦時的現象相似。當時很多人聽說美國西部有金礦，就從東岸跑到西岸想去挖金礦，結果挖到金礦的人很少，真正賺到錢的是賣鏟子的人，因為要去挖金礦就得先買鏟子。 

今天的 AI 發展十分類似，大家還沒有找到金礦但深恐錯失機會因而都急著買鏟子。有人問 AI 會不會成為泡沫，我覺得不會，關鍵還在我們找到金礦了嗎？怎麼去用這個鏟子？這些才是真正的價值所在。找到用途要從需求面出發，這要有很強的人文素養，從了解人的日常習性著手探究適合人類的生活方式，進一步發現人類的生命意義。 

生成式 AI 需要以大量的資料庫為基礎，資料的所有權就成為大家關心的另個議題，包括兩個層次，首先是個人隱私的資料需要被保護，其次從國家的立場來看，我們如何確保國家的資料主權、確保使用 AI 查到的文字內容能夠跟自己的文化或體制一致，這是重要的公共議題，當然也是未來高教必須認真研究的課題。

（四）高等教育的挑戰

1. 企業專注科研，知識創新價值鏈重組 

在「知識經濟」的架構下，大學過去幾十年一向被視爲是知識創新價值鏈的一環。不過，隨著科技進步加快，科技研發的投資報酬率提高，很多企業都自行大量投資科技研發。事實上，目前在生物科技與數位 AI 意義領域的主要領導者都是業界，未來知識創新價值鏈必將隨之重新翻轉，大學的角色務須重新設定。 

現在台灣的「高教深根計畫」五年經費有 980 億（一年 196 億元），經濟部財團法人每年另行編列科專計畫 228 億。此外，工研院是我們最重要的產業研究機構，研究經費一年大概 230 億，其中 72 億是來自政府，遠比全台高教研發總投資為多，而全國（產業和政府各部會）的科研經費則為 1, 438 億。 

我們再看一下民間企業。媒體報導 Nvidia 公司最近宣布，光是在台灣它就準備投資 243 億元台幣，而台積電（TSMC）一年則要撥出 1, 500 億台幣做科技研發。如果看全世界的大公司，華為一年投資 1, 600 億人民幣做科研，而 Amazon 則花費 732 億美金，簡直是天文數字。 

以上這些說明希望能提醒所有的高教朋友，尤其是大學領導者與高教政策執行者，未來應該認真地調整並脫離「研究發表第一」的思考，回到「未來人才培育」的基本任務，因為前項策略是植基於高教可以在全球知識創新價值鏈扮演關鍵環節的情境脈絡，但是這個角色誠如上述已經被全球大型企業取代；台灣是小國，更應量力而行。

2. 數位 AI 高教開放平台改變教學

科技對高教的第二個挑戰是傳統教育模式正受到極大威脅。Coursera 是大家熟悉的教學平台，2012 年設立。台灣也在同年開始推動 MOOCs，將教學內容錄製後送上雲端，可是直到現在這些課程都還只是放在校內。 

Coursera 由原是 Stanford 大學教授的吳恩達（Andrew Yan-Tak Ng）與另個夥伴共同設立，他後來離開學校創辦這家新的公司，提供一個結合各校課程資源的開放公益高教平台。2021 年，Coursera 以社會企業模式上市，估值是 43 億美金，當天掛牌價是 33 元美金。 

Coursera 已經開了 4, 800 門課，提供 52 個學位，同時與 325 所知名大學與知名企業合作。這個合作模式讓知名企業如 Apple、Amazon 可以在 Coursera 平台直接開課，學生修完課就可以拿著結業證書直接申請這家企業的工作，不用看大學文憑。換句話説，大學文憑不再是學生就業的重要保障，大學的價值正在萎縮，這是傳統高等教育模式面臨科技發展的第二個挑戰。 

3. AI 改變科研創新與學術規範

科技對高教的第三項挑戰，是 AI 工具直接改變了大學所有教學科研工作的進行， 相信大家最近一年來都有深刻感受。上禮拜我參觀一位年輕朋友溫詠筌創作的 「GAN蘭亭沉浸展」，將傳統王羲之所寫的「蘭亭集序」書法加上 AI 科技（Generative  Adversarial Network，簡稱 GAN），透過彼此的深層對話將兩者結合在一起產生創作，成為一個 36 分鐘的沉浸展演。 

他這個團隊共有 10 位團員，分別來自全世界各地，用網路連結合作共創，最年輕的成員只有 22 歲，他本人也才 30 多歲。他們用 AI 來創作已有真實的成果而非停留在實驗室的測試，可以在 101 的雙融域空間正式展演，成為我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顯示創作已非人類獨有。 

這一年來協助教學研究的 AI 工具也已越來越多。這個學期我開一門博士班的課程，但有碩士班同學一起選修，後來發現他們閱讀論文的能力和博士班同學不相上下，詢問後才知他們每次讀 Paper 前會先跟 Chat 聊天從而知道這篇文章在講什麼，其後請它整理重點才開始去讀，讀完後還可請它幫忙整理摘要、做成 PPT，所以他們的 PPT 都比以前更為精準美觀。這是現實教學場域已經發生的事情，不用老師教而學生自己就可以學，不但比老師更會向 Chat 提問，也知道利用 AI 工具製作聽眾喜歡的簡報。 

人們常說 AI 是「正經八百，胡說八道」，這個發展的負面結果就是學術造假成為未來科研發表的最大屏障。Nature 雜誌上個月公佈的曲線圖顯示，被 Nature 發現而後要求撤回的文章過去十年整整成長了 20 倍，今年已有 2 萬多篇了。那麼為什麼如此容易造假？其實就是靠 AI 幫忙，因為它寫出來的論文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真實與否。 

我曾與上課同學做過一次實驗，針對「高等教育創新」這個主題用 AI 撰寫論文讓我來看一看，坦白講我是看不出差異的。我對這個主題不算陌生，但是我從頭看到底也不知道有什麼地方是抄的，又有什麼地方是假的，因為它連註釋都非常標準，一律按照學術格式撰寫；這將是未來高等教育的第三個挑戰。

若要迎接上述這些挑戰，高等教育的內涵與定位都應調整，可以分為兩個層次， 一是上層的整體「高教創新」，另一就是今天演講主題論及的「通識教育」。

簡單地講，高等教育的早期成功在於標準化作業，確保畢業學生所受教學品質與教學成果一模一樣，符合工業經濟時代對高階人才的需求。知識經濟時代則認定科技研發是大學的最重要任務，需要積極爭取科技菁英、集中高教科研投資，才能有超越業界的發現與發明。 

高等教育未來則須回應上述「新價值重組」、「新科技過剩」、「新世代當家」 的永續 AI 時代。未來當 AI 數位工具普及後，當可協助廣大年輕人習得必要的專業知 識，同時科研投資回報率高、學術作假風險大，全球知識創新價值鏈正在重組，科研創新工作也將重新回到企業內部執行。 

也就是說，大學必須面對「後知識經濟時代」的來臨而重新定位，也就是從「科技突破」挪移到「人文創新」，從過去的「以知識爲本」回到「以人爲本」，如此才有可能掌握自己的生命、開拓嶄新的未來。以下分別說明。 

（一）未來高教的定位

後經濟時代的高等教育需要重新定位，從「以知識為本」回到「以人為本」，展現人文創新的基本價值，具體表現在以下四方面。 

1. 從標準到個別

第一項是改變學習成就的標準。過去在學校學習都有客觀的成績，認定 60 分及格而 90 分是優秀。未來應該體認每位學生都有不同的個人條件與學習目標，學習重點與教學方式都應不同，如何協助學生展現自己的特色才是重點。 

2. 從菁英到眾生（終身）

第二項改變是從「菁英養成」擴展到「眾生終身學習」。現在是知識快速膨脹的時代，人人都要學習、時時都要學習，不限於 18 到 22 歲，終身都有學習的機會與需要，如此才能回應「以人為本」、「高教平權」的永續普世價值。

3. 從科研突破到生活應用

AI 的生活應用大家都已有體會。大學必須認真去想一想，未來與人有關的身體、心智、過去文史、現在生活的地理場域，每一個面向都面臨重大翻轉，而這些翻轉才是高等教育理應認真思考的方向。我們應該深究，這些翻轉究會帶來什麼樣的情況、 出現什麼樣的情景。 

（二）未來人才的形貌

大學定位若要從「知識的學習創造」挪移到「人才養成」與「人文精神」的發揚，則要協助學生安頓自己，想清楚自己為什麼要來讀書、讀完書後可以在社會做什麼、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的價值如何；這些才是高等教育的核心，尤其是通識教育。 

1. 安頓自己

如要安頓自己，就要不斷地學習新工具，學會自在、快樂且有意義的生活，然後學會做自己生命的主人。未來高等教育要能發揚「人」的本質，也就是養成辨別善惡、慈悲關懷的人，善用智能來發展串接複雜場域的實力、具有主動開創並勇敢實踐的勇氣、願意成人之美、樂於化為繁衍共創的光與熱；這四件事情應是未來數十年的重要高教內涵，更是通識教育的核心任務。 

人與機器人的最大不同，在於每一個個體的獨特性。我們常說，人的機緣來自「一命、二運、三風水、四讀書、五積陰德」，所以人人不同。這些更非機器人所能擁有，如妥善融入、積極發揚人的本質，就能展現每一個人獨特的形貌，永遠不會被 AI 取代了。 

2. 開創未來

第二項是開創未來，鼓舞年輕朋友樂於主動積極地去開創新世界，而非只是抱著「為自己而活」的保守態度。未來的人才應展現積極性，不僅要發揚人文精神，更應成為負責任的公共知識分子。我們希望高等教育培養的人才不是只為自己，更是為這個社會而付出。 

要成就這個角色，客觀上必須學習緊密連結知識理論與實務，也就是學習將知識轉移、嫁接、落實到解決實務問題。主觀上還要養成宏觀的視野、寬容的心靈、關懷普渡眾生的慈悲心以及務實開創的責任感；這些也都是機器人無法擁有的特質。

（一）大學典範與通識教育的共同演化 

最後說一下通識教育應有的改變。對照剛才所說的三個發展階段，階段一強調博雅教育，也就是全人的養成；階段二進入工業經濟時代與知識經濟時代，學習越來越強調專業，但跨領域合作也越來越重要，因此通識教育務求協助學子彼此相互認識， 可以接納不同背景的人形成團隊、結合不同領域的知識完成更大的事情。 

接下來的階段三將進入「永續 AI 後知識經濟時代」。我認為，通識教育應該進化為「智慧教育」，首先要深刻認識人工智能 AI 這位新朋友，與它和平共處，其次要努力學習知識的統合與實踐力，展現「人」的獨有智慧。

現在的 AI 對單一問題的回答都做得不錯，最大限制還在跨領域的整合。我們要能展現人的特質，學習妥善處理複雜情境，駕馭人工智能。

（二）未來通識教育的學習主軸

基於上述論點，通識教育未來在「學習主軸」、「教師職能」與「行政統合」等面向都應變革。 

首先是「學習主軸」。綜合前面的討論，在 AI 時代的通識教育有三個學習重點， 第一是學習與機器人（仿生人）相處，善用機器人（AI）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其次，要協助學生重新明瞭知識的價值與運用。很多同學可能覺得以後不用學太多基本通識，因為只要透過向 Chat 提問就能得到很多且其答案還更完整。其實學生真正須要學習的，是如何有效地統合這些不同知識進而讓它變得有意義而非僅是「記得知識」這件事；這是未來的重要能力，在通識教育應特別強調。第三，重新建立人與社會的關係。通識教育是態度的養成，要讓同學樂於迎接這 個遽變的時代，努力開創。以下分三部分進一步討論。 

1. 人與(機器)人—學習融入日常

通識教育首應努力建立「人」與「（機器）人」和諧共處的友善關係，將 AI 相關的學習融入日常生活。換言之，學校要協助學生善用工具、處處學習、掌握知識的脈絡與框架，更重要的是懂得找人諮詢、提問與思辨。 

「108 課綱」重視使用「問題導向學習」（problem based learning 或 PBL）以能取得跨領域知識。這個 PBL 的 P 有很多層次，包括「問題」（problem）、「專案」 （project）、「現象」（phenomenon）、「目的」（purpose）等。每一層次的 P 都有它的價值，從簡單到複雜、從表象到內心，值得通識教育積極推廣、經常演練，協助每一位學習者擁有專屬且獨特的學習經驗。 

2. 人與知識—讓知識學習有意義

通識教育應該努力去做的第二項工作，是重建人與知識的關係，協助同學知道如何將在學校學習得的知識變得更有意義，也就是知道如何活用知識，進而創造更大的附加價值。 

3. 人與社會—積極開創未來世界

(1) 前瞻力：從人文關懷出發，想像大未來

通識教育應該努力去做的第三項是協助學子重建人與社會的關係，認知未來的世界是全新的世界，需要大家一起投入，共同去重新建構起來。 

這個議題有三個面向值得努力，首先是「前瞻力」，就是學著從人文關懷出發去想像大未來。未來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它可能會由 AI 取代人進而演變成邪惡世界， 但也可能因為我們對人文的堅持，讓 AI 世界成大家共同的理想世界。

(2) 歷史感：認識發展邏輯，掌握社會脈動

其次是歷史感。這個部分我特別想和大家分享。我在政大「科管智財所」任教、 研究創新理論，很清楚地知道所有的創新都有脈絡可循。當我們嘗試預測未來時，若能花一點點時間回顧過去就可以掌握到那個脈絡。因此，通識教育要幫助同學有比較強的歷史感才容易想像未來。 

如本文所示，產業的發展過程都涉及了不同的科技進步，每一次的科技革命都會帶給人類不同挑戰，如：工業革命挑戰了活動力，機器生產加上類比訊號的出現使得規模經濟變得更有經營價值。其後的電腦出現提高了人類的計算力，而網路出現則強化了聯通力，兩者相加使得電子商務成為流行。 

AI 革命以後對整個人類社會的運作會產生多大價值？AI 革命出現了 Token 訊號， 具有歸納轉譯、內容創作的能力，有人簡稱它「智能代理」，代表將取代部分的人類智能並做更多事情。掌握這個演化脈絡，未來產業社會的形貌就更容易猜測了。

(3) 同時性：產學合作、融入田野、互補共創

想像未來若要維持較好的同時性，須要社會環境同時進步發展。未來高教要將課程學習、學位論文、學術研究與產業應用緊密連結，才能讓知識學習有感；通識教育應該善用上述 PBL 教學法落實這項學習。

（三）未來通識教育的圖像 

綜合以上的討論，未來通識教育的藍圖應要努力做到跨領域知識整合，培養帶得走的未來力，同時養成具有懂得用的開創精神、掌握發展脈絡從事善良決策，可以下圖說明之。

（四）未來大學教師的職能改變 

網路上已有很多視頻介紹 AI 工具的操作，同學都可以自學，根本不須學校老師在課堂親授，只要有學習動機，學生常常學得比老師還快。未來教師應該扮演的角色是學生的心靈駐所，讓他們在校園這個「實驗室」感到悠然自得、溫暖且有歸屬感。而老師的主要教學任務在於提供學習的框架，協助他們掌握知識脈絡、引導未知的探究。未來的老師更應是學生學習過程的陪伴者，願意傾聽、共享同在、樂於與學生一起面對各種現實的挑戰，共同學習、共同創造。

（五）通識教育典範創新（探索者計畫）

最後要討論的是通識教育的典範翻轉。仔細思考前面論述過的大學演進與新時代的環境變遷趨勢，今天的高校若要找到新出路，應該想像的就不只是模組創新而是架構創新。首要工作是採用「專題探究」取代教室講授作為學習重點，如在大一階段開設「新生專題」，大二、三年級有「實作專題」，大四有「畢業專題」。 

透過組合這些課程並將其轉化成為大學的學習重點，讓學生畢業時可以擁有自己的作品，不只是學到知識更知道如何實用，也能向社會大眾證明自己可以做到很多事情而且做得很好。 

專題課程最好能超越學系、學期甚至學分的窠臼，過程中不一定要上很多課，但要與老師保持密切的溝通與討論。換句話說，通識教育未來不要以教學為主，而是以專題指導為教學重點。如果能夠做到，我們才有辦法培養學生具備開創未來「不確定時代」的理念與能力。

(六) 大學體制變革

由於知識快速進步，未來的大學教育都是通識教育，因此通識教育的改革更形重要，如果可以突破，整體高教就有翻轉的契機。因此，大學的教育體制必須認真地重新思考如何從傳統的教育行政思維演化成平台經營與生態系治理，也就是 Hub（樞紐）的角色。大學未來要接納各類不同年齡背景的學生，協助他們在校園自主學習。教育行政者應該想像自己是一個「開放平台」，廣納各種不同專業的教師與不同條件的同學， 協助學生多與自己內心深處的興趣對話、與「共頻」的老師自然相遇、讓美好的學習在校園自然發生，這才是大學真正的價值。 

大學擁有社會一流人才、豐厚的知識資本以及成熟的國際連結關係，未來另個值得發揚的功能是成為生態系的治理者，也就是地方社區的「樞紐」。各校現在執行的 USR 計畫已有這樣的精神，也應成為通識教育的重點。 

大學如要扮演好生態系的「樞紐」角色，就應在校園認真地想像未來、努力展演論述、引領社會思潮，對於有未來價值的專題則應給予支持，藉此進行更多的校園實驗。實驗成功後就可開展社會連結、擴大影響力，這才是未來大學理應扮演的角色。

（一）從通識教育走向智慧教育

總體來看，我認為未來的通識教育應該走向智慧教育，承認這個社會來了一位 AI 新朋友，它不是普通的工具而是充滿智能、會積極回應的「仿生人」。我們要學習與這位新朋友相處，更要努力地讓自己「活得更像個人」，充分展現人兼顧情意理、處理複雜場域問題的智慧、發揮人的價值，如此才能與新夥伴形成良好的互補關係。因此，「活得像個人」將是未來通識教育應該努力的重點。 

簡而言之，從通識教育走向智慧教育其實是追求人與機器人友善共處，「助人文得永續，願創新有靈魂」，這應是通識教育的最終目標。

（二）造局者：教育創業家

在場許多朋友都有行政職。我期待所有的行政團隊，無論是校長、院長或是主任，在此關鍵時刻都能成為未來教育的「造局者」，做一位教育創業家。 如何鼓舞更多人樂於以教育為事業與志業積極地去開創，是未來台灣高教轉型創新的希望所在。通識教育多處在學校的邊緣位置，資源看似不豐厚，但相對有更多自主發揮與外部連結的空間。希望大家都樂於將它當作自己的事業努力經營、積極改造、草根創新，長期下來就會產生影響力，讓大家原先不以為意的通識教育就能從邊陲走向中心了。

以上是我今天的分享，請大家多多指教。謝謝大家。

<本次演講逐字稿承蒙臧國仁教授大力斧正潤稿，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