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從一教授（現任國家教育研究院院長，時任華梵大學校長）應iGER計畫邀請，於「iGER Day 高教最難論壇」以「通識被需求了嗎？」為題短講，本文據之整理而成。

通識教育在台灣高等教育中長期面臨一個核心問題：對學生人生具有深遠幫助，但眼前卻沒有被需求，或至少這個需求沒有被認識。如何讓通識變成既被需要又被需求的教育內容，成為當前教育工作者必須深思的重要議題。

哈佛大學三年前進行的一項校友調查揭示了一個有趣現象：當問及專業教育與通識教育哪個更有幫助時，40歲以下的校友認為專業教育比較有幫助，而40歲以上的校友則大多認為通識教育更具價值。

這個現象的解讀相對簡單。剛畢業的學生最關心的是就業與職業發展，他們面對的主要挑戰是工作問題，因此認為專業教育與就業最直接相關。然而，當進入職場並達到40歲左右時，他們已逐漸脫離專業教育的直接影響範圍。即使是電機系畢業的老師，如果現在不再教授微積分，大概也已經忘記微積分的具體內容。

40歲以後的人面對的是一個多變、無常的社會，他們需要更多人文素養、社會理解力、文化素養，以及在成功與失敗時的應對智慧。這個豐富多變的世界早已脫離了單純的專業訓練範疇，而這正是通識教育能夠發揮價值的領域。

華梵大學佛教藝術學系提供了一個獨特的教育實驗案例。該系大一學生的平均年齡為55-56歲，從18歲到80幾歲的學生共同學習，形成了混齡教育環境。這些熟齡學生的求學動機絕對不是為了工作，而是為了完成人生意義的追求。

令人驚訝的是，這批學生展現出極強的學習動機。70幾歲的同學會畫畫到晚上十一、十二點，在完成作品時會說「我人生意義完成了」。一位眼睛不好、滑鼠游標需要放得很大的熟齡同學，在數位設計課程中專注學習兩三個小時完成作品，而旁邊18歲的同學原本只是隨便應付，卻因此深受刺激而開始努力學習。

這個經驗告訴我們，當學生獨立於經濟考量和職業壓力時，就會進入一個類似哈佛大學40歲以後校友的學習狀態，這正是通識教育的理想境界。

如何讓18歲的同學學習他們一輩子需要但眼前看似不需要的能力？關鍵在於找到中介機制，提升學習的切身性。以下提出五個具體建議：

1. 搭專業教育的便車

由於學生都重視專業教育，通識教育應該與專業教育結合，以通識素養的教學方式，但課程內容以專業為主。不要過度區分專業與通識，而要適當界定各自扮演的角色。

例如，木雕大師在雲科大教學時，一學期要求學生完成六個作品，讓學生在每個階段都有作品產出，「讓他高興六次，讓他有自信有興趣六次」。華梵大學的智慧機器人課程也採用類似模式，每二三十小時完成一個專案，增強學生自信心。這種教學模式反映了通識教育的重要精神，但教學內容仍以專業為主。

2. 搭職涯發展的便車

根據2020年UNESCO的調查，在職人士線上課程需求排名顯示，寫作能力、正念、靜坐與情緒管理等通識相關能力需求很高。透過讓學生了解職場實際需要的能力，可以將通識教育與職涯發展結合。

雲科大有一門課程讓建築師分享職場真實狀況，包括面對黑道威脅等道德兩難處境，讓學生體會現實壓力並思考如何應對。這種方式讓學生了解職場不只需要專業技能，更需要通識教育培養的判斷力與應對智慧。

3. 切身性與經驗性學習

將課程與學生個人生命經驗結合，引發深層的學習需求。例如環球科技大學的「寫家書」課程，讓學生透過書寫與家人的關係，連結個人經驗與學習內容。每個人都有生命經驗，即使現在學生多活躍於虛擬世界，與家人的關係仍是他們真實而深刻的關懷。

4. 有目的性的學習

透過與社會議題連結的行動學習，培養學習的意義感。如果學生過度關心個人利益而缺乏對社會的關懷，就很難找到學習的深層意義。大學社會責任(USR)計畫、成大的踏溯台南計畫，以及台北醫學大學的反思寫作課程，都是很好的實踐例子。

5. 以終為始的課程設計

以通識教育的最終目的為起點，反向設計課程內容。華梵大學實施「生命設計週」，每學期第九週全校放空，讓學生自主決定完成一直想做但沒機會做的事情，然後思考這件事與學習的關聯性。

雲科大通識中心的前瞻學位學程為技藝競賽得獎學生提供了量身定做的學習環境。這些學生在高職階段就專精於特定技藝並獲得國際競賽冠軍，但進入傳統大學系所後往往適應困難。透過自主學習模式，讓他們自己尋找實習機會、設計課程，結果展現出極強的學習動機，「學習的眼睛都發光了」。

通識教育的現代意義在於培養知識公民。具體而言，大學應該協助學生形成一個真正關心的主題，並發展成可以接受檢驗與持續發展的思想軸線、作品軸線或生命軸線。學生在這些軸線上深入琢磨，在軸線外的議題則多觀察少發言，特別尊重那些長期投入相關領域的專家。

這樣的教育目標是希望學生成為有教養的公民，而不是網路酸民、虛無主義者或只會批評技術的人。現在社會最缺乏知識公民，最不缺的就是酸民、虛無主義者和只會批評的人。

通識教育不應該與專業教育嚴格區分，而應該搭乘專業教育的便車，讓學生產生學習興趣。透過與職涯發展、個人經驗、社會議題的結合，以及自主學習的推動，可以讓看似遙遠浪漫的通識教育變成學生真正需要且想要的學習內容。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發揮通識教育在培養完整人格與公民素養上的重要功能。